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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雨丨谭鑫:童梦若夏

夜雨丨谭鑫:童梦若夏

童梦若夏

谭鑫

童年岁月之于我,总散发着一种夏日般的光泽。

夏日时光之于我,总带有一种幼年才有的深刻。

疏远而清晰的童年里,父亲在有农活儿的那天总是出门很早,尤其是夏季。步子稳健的他,走入茂密狭长的路,准能准确地扫落杂草上的大把露珠,于晨曦抵达之前,在半梦半醒的村子里,成为第一个把锄头立在自留地里的人。

母亲通常会在相同的时间起来,收拾好屋子,为我们早早的烧好一锅饭,背上一筐衣服,走向村口的池塘边。他们的步伐无意间暗合成整个村子的直径,在某种意义上,给予旁人路径指引。

而我通常的任务,便是在醒来时,被母亲催促着洗完脸,再去地里叫回正在劳作的父亲。等我重新走在父亲早起走过的路时,那条道通常又结满了新的露珠,裤脚挂满露水的沉甸感,像被一个黏人的梦缚住一般。我经常在路走到一半时,便冲着父亲所在的大概方位尖腻腻的呐喊:“爸,回家吃饭啦!”一时山谷响彻回音,整个村子被我家完全唤醒。

幼年的每个暑假,我都会在外婆家待上一段时间。屋头的公路不知何处是尽头,但我会遇见一群骑行的少年,他们几乎都是来自邻乡邻县或更远的邻省,走三一九国道线路过这里,翻山越岭轮轴转变之后,最终到达他们向往的西部城市,对于想要穿越这条路线的他们而言,我的家乡或许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针眼。

二十一世纪初家乡还是颠簸的石子路,六七月骑行者路过时,天上的太阳总是热烈开道,无声地暴露着季节的威压。路边的铁丝架上不时晾着某家清洗的衣裳,由自行车队经过的空气推动,总能招得它们在少风的烈日下心生向往,随风徜徉。晾衣服的铁丝很巧合地分割着视线:上面一片天空湛蓝如洗;下面是一群骑单车的少年,带着执着远方的意志;此前只看过一次露天电影的我忽然觉得,中间舞动的衣裳充满大幕拉起的寓意。

八九月份,骑行的少年偶尔也会踩着单车,从遥远的地方回来,相反的方向,比原来更黝黑的皮肤上,是比原来更明亮的眼神,风尘仆仆的队伍,满载盛夏馈赠的归途,怀抱着有家可依的厚重感。

夏天在一群少年骑着单车一去一回的光阴里,就从日历上倏忽地翻了过去。

而我家的很多传统也一直沿习至今。父母工作多年,家里的蔬菜一直都习惯自己种:自留地的绿色菜豆、两米高的青黄含苞玉米、池塘里的粉黄莲藕、老家屋顶的紫皮菱角,每年都装点着夏季的菜色。为了这些口福般的颜色,连工作地点也特意选在离家不远的城镇。

父亲当过厨师,饥荒年代的记忆,似乎有助于他烧得一手好菜。我偶尔在他掌勺的锅边兜兜转转,借耳濡目染的名头,不过只想做个抢先伸舌的偷尝者。多数时我却装过了头,不免像个学徒,于是父亲便总是适时提醒我该注意什么,成熟的火候应该如何把握,对应的节点需要有何动作……像在借着灶头教菜的名义,向我隐喻某些做人的暗语。

老屋有口烧柴禾的老灶,至今还记得父亲传授的烧火诀窍:柴禾一次性不能递太多,满则亏;灶膛的火底心得掏空,空来风……

“等锅微‘辣’时才倒油……”我抢答:“这个我知道,英语课上讲过——是不是‘辣物油’?”

只是当时年纪太小记得不多,而那个通信基本靠呼喊的年代,回忆起来画面遥远却又回声清澈。一来二去,明明是听者无心的本意,到最后却长成了我的肌肉记忆。这些话后来也成了我传授给弟弟的口述语。

通常,夏天的夜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环节,如今的人,总说明亮的星空或闪烁的流星很稀罕,我却不以为然,至少老家的夜空向来不让期待落空。幼年夏夜晴天转凉时,拿张凉席往天台一铺,静坐或平躺,都是满眼的星空;只要耐心凝视,众人熟睡的夜空中,流星从不吝对未眠人饱目馈赠。

夏天已经归来,老家也在某个地方晾好了等待,连同那些如梦般惹人惦记的幼年记忆。成年后久未长住的夏天老家,料想应如往常一般晨静昼热,同午后风尘仆仆的喧哗,星空下屋顶上的凉爽和明朗一样——这大概是瞬息万变的世界中,最接近必然的一缕坚持了。

夜雨丨谭鑫:童梦若夏

(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)